作者:格格
辽东的山,我登得少,名字倒是能说出几个。比如凤凰山。几次路过凤城,只是在脑海中默默摩画着它的身姿,任由想象草长莺飞。我知道,脚步没有慢下来,一定是机缘未到。
这世上的一些美好,若掺进了勉强,滋味或许就跑偏了。
我耐着性子,等了好久。
几天前,当九月的果蔬忙着丰腴自己的身段和脸庞,田野山川一派阳光下的暗自妖娆的时候,一袭微凉的秋风,藏不住心中的热情,引领着我们一队文友走向了凤凰山。
别致的相邀,像宽阔的凤凰山门,大气,坦荡,无法拒绝。
在我看来,游山最好的时节是初春和晚秋。初春的万物萌发,晚秋的斑斓绚丽,如同口味各异的兴奋剂,让人不由自主地欣喜、畅怀,高歌一曲,挥毫泼墨,抒发着各种各样的沉醉。而我在这样的九月进山,会有醉意上心头吗?我在目光中寻找着答案。
乘着凤凰山景区的游览车向山中进发,一为节省时间也为节省体力。坐在车上,顺着蜿蜒的山路在绿中穿行,顿觉满目明澈。浓郁的绿,化不开层次,分不出边界,装扮着凤凰山庞大的身躯。拉开一点车窗,立刻有风轻轻地探进头来,是凤凰山的风。拂过我的脸颊和手臂,微微的凉,阵阵的爽。时不时的,能感觉到风在皮肤上脚步轻盈地起落,一步一步的,步步舒服着筋骨。用这样的使者以这样的方式迎接着我们的造访,一下子就道出了凤凰山朴素的待客之道。我忍不住一阵窃喜,这是风的行走吗?假如闭上眼睛,一定会误以为是深爱的人分寸恰好的亲抚。如此,谁不渴求呢?果然,一车的人都少言语,只是用目光与风交流着,惬意着,遥想着。风中的绿在流动,绿中的风在行走,交融中,一幅幅生动,撩拨得每一个走进山中的人,总想率性地敞开衣襟意气奋发,或者做一次李杜,在言语间涌起一片山水。
凤凰山的秋风,竟有这等秘不昭人的本事。
我不是好汉,面对凤凰山的玻璃栈道和传说中奇险无比的老牛背,严重的恐高症让我双腿发抖,在半山腰上败下阵来。怜香惜玉的宁老师不愧是敦厚的长者,舍弃了做好汉的机会,陪着我沿着天然的石阶和山中精致的木栈道下山。当然,伴随着我和宁老师的还有忽远忽近的风。因为有风,我看到了林间一束阳光与一树枝叶的缠绵,在枝头,在叶间,明朗地相依着,亲密地对望着;因为有风,我听到了山林中阵阵辨不清方向的交流,有鸟儿的悄悄话,有秋虫彼此招呼的低语,有小溪贴着地面的吟唱……有好一阵子,我和宁老师都不说话,只是沐浴着山中连绵的绿意,听山中的风柔柔地带来凤凰山独有的气息。常常擦身而过的石刻,也在风中化作一束投向时光深处的追问,沉甸甸的画面,粗壮着凤凰山鲜为人知的历史风骨。七角枫还没有红艳,它的青春还贪恋着风的轻柔,不肯过早地拿起浓艳的画笔,涂抹自己的身躯,改变风的脚步。下山的路很长,一段石阶连着几段木栈道,起起落落,似乎没有尽头。我和宁老师也是走走停停,站在山路上,静一静心跳,吸纳一下风中的清新之气,像一棵柞树那样神清气爽。也许,这才是原汁原味的漫步山中吧。
索道乘降站,是我和宁老师准备停下来休息,等待与登上山顶的文友们汇合的地方。还有一段距离,山中的风就送来了隐隐约约的咿咿呀呀。忽高忽低,鼓声,琴声,歌声,交织在一起,随风在林间飘荡。宁老师侧耳听了听,说,这个我熟悉,是我年轻时常听的现代京剧选段。说罢,眼睛里闪亮着回忆的光芒。风中的歌声,有男有女,伴随着歌声的当然也有掌声、叫好声和笑声。在风的推送下,这些声音好像生出了翅膀,一会儿跃上枝头,一会儿站在叶尖,一会儿又落在我们的步履中。歌词并不能听得太清楚,但熟悉的旋律即使成为模糊的碎片,也能成为昨日重现。有风带路,有歌声助阵,下山的路我和宁老师走得神采飞扬,没有登顶的遗憾,也顿时无影无踪了。
到了索道乘降站,在一处雕梁画栋的休闲亭中,见到了一群老者,有男有女,他们正是操琴歌唱的人,衣着光鲜,面色欢喜。一问才知道,他们是自发组织的京剧票友,凤城本地的,丹东市内的,还有外省市的。聚在一起,只为心中的快乐。山中,林间,溪旁,都可以是歌台,而风,就是义务的播音者。至于听众,从没有什么要求。凤凰山中展歌喉,这该是多么牛气的幸福指数。
坐在长廊中回头仰望,视线跃过葱郁的树梢,可见高耸的峰顶和如蚁般登攀的人,那里有我的文友,也有众多的陌生人。仰望他们,心有敬意,回顾四周在山中林中缓步而行的人们,或者是这些干脆择地而歌的老者,也是一派欣然。突然觉得,刻在凤凰山半山腰的“此山不老我曾来”这七个字,是那么意味深长。大概这个名叫王瑞之的普通知县,和我一样恐高没有登上什么老牛背什么罗汉峰,所以只在林间的巨石上留下自己的手迹。“此山不老我曾来”,读上几遍,仿佛字字都透着好心情,每个字都随着风喜滋滋地铺在山路上。这样看来,王瑞之算是一个普通的高人,看得开,想得明白。却原来,游山不必苛求攀顶,每一段山路都值得慢走慢赏。葆留一点未曾的抵达,永远在路上,也是快乐旅途的一种。就像山里的风,哪里都可以落脚。
“风声处处,有高有低”。九月的凤凰山,在我的行迹中隆重地印下了这八个字。